其实,不仅王小雨根本无法猜测,就是张文英自己,也无法深究她的灵魂深处,究竟在想什么。
张济民双规以来,自己不是惶惶不可终日,像个溺水者正在寻求救命稻草吗?不是在正需要寻求靠山、也正在寻求靠山吗?可刚才在感谢李有德的时候,竟一反常态地做出了这样洁身自好的举动。这与十八年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这,难道是因为汪浩然吗?
当年,因为他,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尽管这条路,在常人眼里,花团锦绣,星光灿烂,前景无限,可在她心底,却就像冰心老前辈所说的,这条路,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满了牺牲的血雨。
而今,还能重走回去吗?
如果能够,她宁愿在那个小山村里,当个无忧无虑的小村姑,男耕女织的小农妇。可是,那个他,早在当年就不见了,像流星突然、迅疾地飞走了。
张文英不仅脸红,眼也有些红了。
张济民,曾经位高权重、万众仰视的省委常委秘书长,确确实实是张文英的哥,比亲哥还亲的干哥。这层兄妹关系,只有他们俩人知道。
张济民,那是除汪浩然外,这些年与张文英有亲密接触的众多男人中,唯一有些感情的人。她相信,他对她有感情,她对他有时也有感情。他是真把她当成妹妹。而有时候,她也有把他当成哥哥。
那是在张文英山重水复疑心无路的时候。与她同在秘书处工作的杨洋和王小雨都被提拔为副处长,唯有她还在原地踏步,她想眼不见心不烦、想知足常乐、想平淡是真,而实际上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张济民突从天降,就像玉皇大帝派来的天使,突然降临她的面前。
国学大师钟钟书在其著名小说《围城》说过,婚姻好比围城,城外的人想进来,而城里的人则想出去。其实生活中随时随地都是围城,人们整天忙忙碌碌、奔奔波波,费尽千辛万苦冲进城堡,还没有来得及享受成功的乐趣,便开始绞尽脑汁地突围了。
走进婚姻的围城,被丈夫刘有福宠上了天,张文英很是满足,不说幸福满满,起码也是舒服满满。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是当官的,或者说是突围出了官场的城堡。
相当长时间里,生活、工作是平静而又逍遥的,自我感觉也是平静、逍遥的,她甚至经常跟刘有福互相砥励,不求升官,不求发财,踏踏实实过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
但平淡免不了单调、乏味、寂寞,外面的世界又是那么的精彩,或者说省委大院的世界、自己身边的世界是那么的精彩,每时每刻都在变幻着颜色、都在放射着诱惑。
张文英,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子,一个历尽苦难甚至历经生死的弱女子,能耐得住那份落寞、能坚守得了那种淡泊吗?
她不想看外面的世界,但世界上的人在看她。何止是看?昔日平起平坐的杨洋和王小雨,开始管她。管与被管,永远是一对矛盾,即使亲如父子母女,也在常因这种矛盾生气、少吵闹,何况同事?更何况父母管子女天经地义,而年龄、工龄、职务本来相当的同事,突然被体制人为地划分为管理者与被管理者,凭什么?
站在官场城墙上当过一阵逍遥自在的看客的张文英,尽管没问凭什么,但被管时,失落总也挥之不去,闷气常常带回家中。
故而看客似的逍遥,就像一阵风,即使是再和煦的春风,都不会牢固地立在那里,长久地保持。春风过后,落寞和惆怅就会像夏季的台风席卷而来,将你从墙头毫不留情地掀落到墙外,还跌你个鼻青脸肿。
这不,张文英在又一次被杨洋批评得鼻青脸肿地回到家中后,因为一个偶然,发生了质的飞跃,可谓之凤凰涅槃重生。
被自己昔日的同事、而今的上司训斥一番,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张文英想转移注意力,便手拿电视遥控器,漫不经心地调来按去,没有一个台、一个节目中她的意。气乎乎地念叨什么破电视,不看了,就要啪地把电视关掉,不想这时电视里打出一行字幕:垂帘听政。然后是黑鸦鸦一片男人跪在地下,一个女人高高在上地坐在帘子后面发号施令的画面。
张文英被这画面吸引住,静静地看了起来。
这是一部反映慈禧太后如何从一个小宫女成长为执掌大清帝国生杀予夺大权的太后的故事。
张文英认认真真地看完了电视,关闭电视,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丈夫来喊她睡觉她也不理不睬。此时她的心里翻腾得厉害。
慈禧成功的秘诀是什么,不就是充分利用女人这个独特优势了吗?
过去,她张文英曾无比的鄙夷慈禧这类女人,也无比的憎恶鄙视自己,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而憎恶鄙视。但是,她又不得不正视自己,正视现实。在副处长的竞争中,自己之所以败北,是因为自己一无所凭。杨洋是典型的官二代,凭的是在省委工作一辈子的老爹。王小雨是货真价实的北大毕业生,凭的是学历,或说能力。她张文英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