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缬云迅速镇定下来,满不在乎一笑:“枢密使不拿这话本还好,一拿出这话本来,本公主就知道沈郎君是冤枉的!”
梁守谦笑笑,将卷轴递给照白转交。
李缬云压根不接,一双凤眸直视梁守谦,厉声道:“实话告诉你,这卷轴是本公主亲手置办,托沈郎君写的话本,原本并不叫《辛公平上仙》,里面若有惑乱人心之言,一律与沈郎君无关!你连这点小事都没有查明,便拿着一卷伪作来诬陷本公主的人,该当何罪?”
她不假辞色咄咄逼人,梁守谦却不以为意,淡淡一笑:“公主既曾托沈郎君写话本,想必熟悉他的字迹,不妨展卷一观。”
“你想说这卷轴里的字迹与他一样?”李缬云嗤笑,从照白手里拿过卷轴,话里有话道,“天下善于模仿字迹的人何其多,枢密使位高权重,只怕一声令下,就能招来高手供你差遣。”
她漫不经心打开卷轴,凤眸一扫,瞬间愣住。
卷上满篇铁画银钩,都与沈微澜的字迹一模一样,令她惊骇失语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话本所写的内容。
这话本写的是洪州高安县尉辛公平夜宿旅店,遇到来自阴间、迎接天子归西的阴兵王臻,跟随他潜入深宫,窥见天子驾崩的故事。
故事里,阴间的将军带领五百阴兵,趁着宫中夜宴,入宫包围了宴殿。到了三更四点,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容貌可畏的人,拿着一柄尺余长的金匕首交予将军,告诉他时辰已到。
将军接了匕首,自西厢历阶而上,来到御座后跪献匕首。天子立刻犯了头眩,被左右扶入西阁,沐浴净身后乘上碧玉舆,由阴兵接引离去。
当碧玉舆过宣政殿出望仙门,宫人一路呜咽追随,抆血捧舆,不忍天子离去。
辛公平目睹一切,出宫后不敢泄露所见,又过了数月,天子驾崩的消息方才昭告天下。
一卷神神鬼鬼的话本,字里行间似是而非、混淆真假。
——将军去御座背后献匕首,引得天子头眩,此举与刺杀何异?
——接引天子上仙,应是神仙显灵、乘云驾鹤的神妙画卷,却被描绘成五百阴兵戈甲塞路,宫人呜咽不止,抆血捧舆的森罗殿。
甚至,上仙后数月世人才知天子驾崩,暗示宫中秘不发丧。
一场可怕的弑君阴谋昭然若揭。
难怪这话本一出,能够震动长安。
李缬云是越看越心惊。
若说这只是一纸荒唐言,偏偏她清楚记得,永贞元年九月九重阳节的夜晚,她被刚获封美人的母妃抱在怀里,参加过一场夜宴。
那是父皇借着重阳佳节,为孝敬太上皇举办的大宴。
当时祖父病入膏肓,却还是被内侍们架上御座。枯槁干瘪的祖父坐在荧煌灯烛之间,两眼空洞无神、面无表情地看着满殿歌舞升平,直到中途仓促离席,被内侍们扶走。
她记得当时殿中乱成一团,母妃将她护在怀中,战战兢兢告诉她,祖父离席是因为殿中俳优太吵,闹得他犯了头眩。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祖父。
直到来年正月,她才在一片缟素痛哭声中,得知祖父驾崩的消息。
太像了。
这字字句句,连当年幼小如她,都回忆起了重阳大宴那一夜,父皇又怎能不震怒?
这种文章托名沈微澜所做,分明欲置他于死地!
李缬云脸色发白,慌乱收起卷轴,看向沈微澜。
此刻他目光平静,朝她微微颔首。
她收到暗示,颤着手将卷轴递了过去。
沈微澜在镇北军环伺之下,打开卷轴一目十行看完,面沉如水,久久不言。
一旁李宽胃口被吊得老高,见他脸色不对,劈手抢过卷轴细看,看着看着,一向聒噪的人竟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一看一个不吱声的场面,令李缬云越发不安,也越发不甘对梁守谦示弱。
她清了清发堵的嗓子,正色道:“这的确是一卷妖书,但与沈郎君有何干系?他不可能写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文章,给自己找麻烦。”
此刻梁守谦带着占尽上风的从容,笑着反问:“公主如何断定,他做这文章惑乱人心,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呢?”
李缬云面色一沉,皱眉质问:“你这话是何意?”
“奴婢奉旨调查妖书案,顺藤摸瓜查到沈郎君身上,也是颇感头痛,毕竟他与公主关系匪浅,奴婢也生怕为此得罪了公主。公主的种种质疑,奴婢都考虑过,为慎重起见,特意仔细调查了沈郎君的底细,不成想查到最后,还真被奴婢查出了一点眉目,”梁守谦视线转向沈微澜,冷冷一笑,“永贞元年九月,沈郎君曾随祖父沈詹事进兴庆宫面见太上皇,并与神策军起过争执,难怪这话本里的场面,被他杜撰得绘声绘色,宛如亲见。”
李缬云惊讶地睁大眼,她只知道沈微澜去年进京赶考,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