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夫们回到埠头上。既没寻得人,更没拿回钱,这直把他们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这时,只见一条堂皇阔大的画舸悄然从如纱薄雾中驶出,缓缓停靠在岸边。他们见状赶忙收声,抬起箱子,踩着伸出的艞板上了船。他们感到肩上的箱子竟突然变得沉重了许多,均暗暗道:今儿个晚上,可真是活见鬼了……
青乔见到画舸,抑不住内心的恐惧,一心只想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可一想起那张漫不经心、似笑非笑的脸,她又强使自己收住了渴望逃离的脚。
青乔在芦苇丛里潜身,焦灼地望着远处的船只。可那条画舸就那样静静地泊靠在水面上,除了里面隐约可闻的南戏乐腔,别无动静。
正当她心中惶然、只能祈求祁钰安然无事之时,突然听到船里传出一声惊叫。紧接着,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交汇的喧哗和怒喊。此时的船舱里俨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灯影和人影乱舞乱晃,活像在唱皮影儿。
这时,一个紫色的身影从船舱里闪了出来,青乔惊喜地发现那正是祁钰。
只见他肩上扛着那个被带上船的箱子,直奔船舷,把箱子远远地扔进了河里。
水面被砸出了一个大大的涟窝。
沉进河水的箱子里竟传出尖厉的哀嚎声。
船舱里上的人也纷纷跑出来,有的纵身下水去救人,有的则在甲板上蜂拥地追赶着祁钰。
箱子里的人被救出水面。只见那个肥腻士绅的一个眼皮被打得肿起老高,根本睁不开眼来,脸上更是红红紫紫,教人不忍直视。他在水里搭着手下人的肩,朝船上歇斯底里地尖喊道:“快给我抓住他!”
他话音刚落,一个被祁钰挤掉船的家丁正好落下来,砸中了他的头,士绅登时止声沉了底。
船上众人还在追祁钰,而祁钰则一边跑一边回头做鬼脸,和他们在甲板上周旋。青乔只见祁钰灵活得像只脱兔,一大群人在不过方寸之地的甲板上来来回回打转儿,愣是一点也摸不到他身上,倒是把他衣裙的布料撕掉了一块,接着又一块。
祁钰用尽了浑身解数,终于摆脱追兵,近到了艞板。
他挽起长长的裙脚,飞快地跑上了岸。
正当他在高高的丛生芦苇里穿梭时,忽然听到一声呼叫:
“公子!”
祁钰见是青乔,讶异道:“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儿?”
只见青乔怯生生地立在芦苇地里,手里还牵着一匹白马。
祁钰此刻知道了,这可真是个好姑娘——
可他不会知道,青乔跑到附近偷马的时候,内心挣扎得有多剧烈。也不会知道,这匹不听话的大马,在她的掌心里勒出了多少道伤痕……
“多谢姑娘了!”祁钰翻上马。
青乔还站在原地,他忙对她道:“快上来啊。”
见青乔手足无措的样子,他这才醒悟:民间的普通女子,怎会被允许学习骑马呢?
他忽然想逗她一逗:“既然姑娘不会骑马,那在下只好先走一步了——姑娘您,不会怪罪我罢?”
青乔忙不迭摇头:“怎么会!公子你快走罢。”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祁钰内心唯有苦笑——这可是她找来的马啊。
“姑娘,在下适才只是说笑,请上马罢,劳驾劳驾。”马上的祁钰带着歉意的笑,朝她伸出手。
青乔呆呆地望着这只伸向她的手。
也不知道为何,过了很多年,她的记忆里依然鲜明地留存着这个画面。
京郊昏黑的森林里,静寂被一片疾促的马蹄声打破。
一匹长鬃白马急驰而过,马背上是一对年轻男女。后面是乌泱乌泱的人马,叫嚷着教他们赶紧站住。
祁钰听着达达的马蹄声越来越响,驱马更急。
白马像一道流星划破了暗夜。行之所至,惊起了一树寒鸦,踏落了几颗夕露。
马驰进森林深处。
忽地,青乔发觉手背上停留了一只萤火虫。
这是她平生头一次离萤火虫这么近。
她惊叹于它小小的身躯竟能够释放出如此惊人的光芒。祁钰也不自主地被这团青色的荧光吸引住了。
他们环顾四周,有了新的发现——
只见更多的流萤,开始无声无息地朝这里飞来。
两只,三只……
五十只,一百只……
萤火虫以堪称骇人的速度包围了他们。
它们在白马的两侧越织越长,给白马添上了两片平舒若垂天之云的鲲鹏之翼。
祁钰和青乔都不禁发出了惊呼。
他们朝前后张望,只见萤火虫已经流淌成了一条清澈如许的长河,从他们身后不可见的远方发源,流经他们,流向了前方同样不可见的远方。
他们已经被眼前的场景惊呆,惊讶得完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