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我已经十年,没有来过了。”
终于她走上前去。
她悄然轻步来到郁郁苍苍的树冠之下。
夜色如泼墨,但在树下,仍有些许水波反射而来的,幽微的光亮。
伫立在虬然的株干前,她呆呆地凝看着那上面,她幼时刻下的的字迹。
阿圆明月,莫失莫忘。
悄然地,一只手伸入了她的眼帘,手指在树干上极为轻缓地描摹着,这八个小字。
那是身旁的祁镇。
祁镇失神地将字迹一一描画了遍。回过头,看向神色怔忡的钱迁露,莞然轻道:
“阿圆和明月,因没有忘,终没有失。”
钱迁露听此,卒然无声地流下泪来。
她泪如雨下,打湿了脸。
她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气力一般,突然身子一软,整个人瘫跪在泥土之中。
钱迁露像落水的人去抓救命稻草似的,伸出一只手抓着面前祁镇直裰的下摆,失声痛哭起来。
她越哭越大声。
祁镇听得悲从中起。伸出手想去轻抚她的头发,却又停住了,手僵在半空中。
钱迁露哀哀的哭声里,包含着委屈,委屈是因为,十年来的家人的冷眼和冷语,无数路人的热笑和热嘲。也包含着痛苦,痛苦是由于,多少个思念而不眠的永夜。
祁镇呆立着,静静地听着这十年的不易,化作泣声。
他哽着声音,对她柔声道:“都过去了,明月。都过去了。”
良久过后,钱迁露终于止住了哭。
她仰起脸,含着泪花看着她失而复得的爱人。
“谢谢你,阿圆。”
她对着祁镇绽颜一笑,道。
他望向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心像是被什么锐物刺痛了。
览尽前生,他也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该怎么去形容它呢?也许最贴近的,是见赦的奴隶看向主人的眼神……
祁镇在心中告诫自己道:看到了吧?这是她看向阿圆的眼神,而不是看向你朱祁镇的眼神,虽然你如今窃取了阿圆的身份。你若是有朝一日,辜负了这样的眼神,那你连一刻的时间也不配再活,应即死也!朱祁镇,皇帝,你可以不好好做,但是阿圆,你此生一定要好好地去做……
祁镇终于抓着钱迁露的玉袂,将她从地上扶起。
他眼烁泪光,声音微颤地轻声道:
“明月,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钱迁露忙低下,拭净了妆泪红阑干的脸,抬起头应道:“什么事?你说。”
“十年前,在燕山的雪谷中,你的许约……如今还作得数么?”
空气中突然静得出奇。
钱迁露的耳畔,此时回响起当初在雪谷里,自己的许诺。
“……若我们这次能活着出去,长大后我要当你的妻子,我会一生一世地对你好。”
他和她,双手相扶着,在亭亭如盖的古老之树下,静静地伫立着。
钱迁露挂着泪笑了。
一滴晶莹如雪的泪,坠落了,生根在土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