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明丽来了,有过生产经验的花枝儿也来了,她们守着碧兰,安安静静地不敢打扰她,只在她几次疼痛欲死时抓住她的胳膊给她安慰。
几次死去活来,胎儿始终分娩不下,宫中太医赶到,得知优先保住母体,便说只能将胎儿锁骨折断方有娩下的可能。
然而这是小皇孙,他们谁都不敢做这个决定。
巫明丽拍板:“那就折,虽然委屈孩子了,但是只要母亲活下来,他应该也愿意吧。”
一个稳婆是头一次给信王府的女人接生,尚不知巫明丽之前“保大不保小”的壮举,道:“恐怕是两难了,还请娘娘抉择。想来这世上的母亲,都是向着自己孩子的。”
巫明丽道:“没有两难,我要你们保住大人。选侍也有母亲,这世上总有一个母亲,是向着选侍的!”
稳婆、大夫们得了明言谕令,有人兜底负责,她们就敢拿出一些不那么常规的方法。
巫明丽坐在旁边,心急如焚也使不上劲儿,只能看着碧兰皱成一团的脸。她在床上挣扎,床边还有个小框,里头是一块很漂亮的帕子,用巫明丽分给她们的贡品天河锦制成,上面是一丛寿石兰芳图,碧兰绣了大半年,才绣到一半。
另一个稳婆满脸大汗,面色惨白,说道:“哎呀,折断锁骨,也不行,咱们姨娘不是肩难产,是头卡住了,头都下不来。咱们的手也伸不进去啊!这位娘娘不仅骨盆窄小,似乎还有一些骨骼畸形,卡着孩子死活不得动弹,这可如何是好。”
碧兰从万丈苦海里探出一丝神志,她纤纤的手指上指甲都翻了一些,是剧痛时掐着布裹掐翻过去的,血迹斑斑。
她的手扯在巫明丽衣袖上,泪眼模糊,声音微弱,挣扎说道:“娘——我——我想——活——”
巫明丽看向一位太医:“实在没有办法了,就给她麻药,拿刀把耻骨关节,割断,只要盆骨活动开了,就能把孩子取出来。”
这位太医专长是外伤、骨头,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法子?他对巫明丽的决定略感惊讶,马上叫药童取药、煮开刀斧凿子。
可是活着哪有那么容易。
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这个鬼门关,从不因她是天潢贵胄或贫民百姓而有所区分对待。
太医并不是熟练工,他对四肢和肋骨了解很深,可不代表他了解女子的盆骨,他花费了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将碧兰的耻骨联合打开,终于将那个孩子推了下来。
可这时候碧兰早已经死了,细较起来,生是活活痛死的。
稳婆惊喜地发现,被卡了两天的胎儿竟然还活着,忙忙抱给巫明丽看了一眼,交与阿保和小方科大夫抢救。
她看着巫明丽的脸色,把那句“喜得千金”吞了下去。
白绫子将碧兰遮盖起来,仆从们沉默地收拾屋里的血迹,巫明丽已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身体僵得有些发麻,福喜扶着她往外走,脚下沾满了碧兰的血,一步一个血印。
李琚才刚赶回来,他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儿,所以表情很高兴,只是看见巫明丽似乎非常悲伤,才收敛了喜色,想哄巫明丽高兴。
可是巫明丽现在真的不想看见他。
巫明丽轻轻推他一下,说:“我沾了血气,想先回去洗洗。你去看看她吧,毕竟她是你的人,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是为你生孩子才难产去的,你送她一场也是应该的。”
李琚依言踏进去,伸着脖子看,只看到床上蒙着被子,不见人,他只看了这一眼,便退了出来跟上巫明丽,换下福喜,搂住巫明丽的肩,道:“我陪你回去。”
巫明丽实在没力气和他纠缠,不挣扎被他搂着回了房。
房里已备下了热水,齐敏等上来给巫明丽解衣服头发,齐敏发现巫明丽手上拿着一块帕子,轻轻把它抽出来。
是碧兰没做完的帕子。
巫明丽才发现自己一直攥着它,她将它看一下,面无表情地放在齐敏手上。
李琚实在是不知道一个“不相干”的人去世,巫明丽为何如此伤心,他送走的兄弟姊妹、玩伴侍从,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但是他从没感觉死亡有多么为难。
李琚知道的“死”是“大丈夫固有一死”,死得不窝囊,就不算个事儿。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媳妇儿,只会紧紧抱着她,说些“不要哭不要伤心”之类的废话。
巫明丽是很伤心,脑子也有一点发木,她真想抱怨李琚无法感受到女人的痛苦,若非怀孕生子,碧兰小小一条命又怎么会去的那么容易!
可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
巫明丽只能说:“都怪我,她们年纪那么小,就让她们侍寝……母体没长成,就要诞育子嗣,怎么会不危险呢?怪我害了她。”
秀莲去瞧了碧兰刚回转,心情也沉沉的,才走到书房暖阁就听到巫明丽这般说道,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和胯骨,一阵冷森森的后怕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