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自珍绣品罢了,何必对董家女卷出语刻薄,如此计较,莫非染了郑海珠的商人习性。
韩系孟被最后那句激怒,质问丈夫有何资格看不起商人,郑海珠与姚氏那样殚精竭虑办学启蒙的妇人,才是修德行善之人的榜样。
如此唇枪舌剑,夫妇二人婚后三年,头一回争得不可开交。到了最后,顾寿潜干脆认为,妻子被友人引领着见过南直隶以外的天地,已经看不上松江的士人名媛,包括他这个没有功名、耽于画艺的丈夫。
韩希孟面对拂袖而去的丈夫,和赶来劝慰的婆婆陆氏,哭了一场。郑海珠那日在崇明码头看到韩希孟眼皮子发肿,便是因此缘故。
此刻,顾寿潜接过缪瑞云的《酣战闽海图,轻声道:“多谢阿太。”
顾寿潜的感激之色并不显得疏离,但缪瑞云一眼看出,他仍有些怏怏之气。
“阿潜,莫怪你娘来与我说起此事。她自己面团般的性子,半辈子从没跟人脸红过,见你们两口子突然吵成那般,自是唬得没了主意。”
顾寿潜点点头:“说来还得谢谢我娘,不然阿太怎会晓得,还帮我救急。董公乃我恩师,尹氏那处的面子,我怎能不给呢。”
缪瑞云嘴角滑过意味深长之色:“但是阿潜,希孟讲得也不错,董家媳妇虚荣矫作,与徐翰林家的媳妇,那是天壤之别。希孟素来与徐家媳妇、黄家奶奶她们走得近,瞧不上尹氏也不稀奇。”
顾寿潜垂眸:“阿太,我晓得了。”
缪瑞云眼睛一眯,和蔼地问孙子:“希孟几时去的崇明?”
“走了有七八日了。”
“呵呵,这个孙媳妇,阿太喜欢。和夫君闹别扭,不是气得回娘家,而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学艺去了。”
顾寿潜在绣绷旁的椅子上坐下来,闷声道:“郑氏那边,在阿孟看来,只怕比她娘家还亲。”
缪瑞云嗔道:“哎,你堂堂男子,怎地去吃一个女子的醋。阿珠人情练达,心地也纯良,又比你们长一两岁,如今还得了朝廷的封赏,六品敕命虽是妇人才有的,但品级与黄老爷的官身却不相上下。怎么,她做你们两口子的大姨姐,你区区一个秀才,莫非还吃亏了去?”
顾寿潜默然须臾,开口道:“阿太教训的是,孙儿量狭了。其实这回,阿珠姑娘那边,应是不知我与希孟的龃龉,想是寻着了民间有趣的织纺技艺,才派人来请希孟和范破虏去瞧。”
缪瑞云一副和事老的神态,拍掌道:“这就对了,阿太倒觉得,郑姑娘来请得巧,免得你们刚吵完,一个院子里住着,相看厌气。希孟去崇明散散心,回来说不定还给你赔不是。你呢,这几日也莫闲着,给她画一些绣样子。”
顾寿潜与眼前这位没有血缘、但颇为体谅晚辈的祖母说了一阵子话,觉得心情松快起来,遂附和着祖母道:“阿太提醒我了,希孟绣完了海战图,对炮火的施针用色颇有心得,还想绣郑姑娘的火器坊日常图景。”
缪瑞云笑道:“那你去火器坊瞧瞧呀。月生来弹琴给我听时,说孙老爷和李老爷,最近正在彷制新的大炮,希望莫像上回那样炸膛了。”
“阿太,”顾寿潜的兴致旺起来,“孙儿委实不想走科举之路了,手上又有几分写画本事,若我投在孙老爷门下,一道研习火器,不知我们顾家族长会否允准。”
缪瑞云面容沉静地思索一阵,抬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孙自有儿孙志。阿太支持你,会替你去与顾家族长说。”
数日后,上海县的松江火器坊前,顾寿潜先走下马车,待车夫放好踏凳,才小心翼翼地将缪瑞云扶下来。
王月生已在门口等候,上前道:“孙老爷方才正要与我一同出来迎接阿太,匠人来报,铜铁锡的配伍似又不对,老爷急急去看了。”
缪瑞云扬扬手:“怎好耽误孙老爷正事,走,你先带我们瞧瞧那个,郑姑娘说的那个什么重火绳枪的场子。”
众人进去后,两个当年被郑海珠招来做家丁警卫的纤夫,依着郑海珠与孙元化定下的规矩,将火器场大门严实地关上了。
不远处河边的小船中,佟喜玉侧过头,看着韩希盈。
那半张未被烧毁的面孔,突然变得乌云密布。
继而又挂上一种奇怪的笑容,仿佛阴翳里忽又有阳光破云而出。
北来的奸细们,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松江租了宅子,羊装是山东来收绢纱丝绸的商人,慢慢令自己看起来没什么破绽。
今日,佟喜玉和韩希盈包了条小仙舟游河,来到火器厂附近假意歇息,伺机探查。
韩希盈没想到,驻留不多时,就见到了顾寿潜。
佟喜玉瞅一眼在摇橹边打瞌睡的船夫,贴着韩希盈的耳朵道:“你姐夫,果然是个貌似潘安样的俏郎君。此番若事成,把他弄回赫图阿拉,你们做成鸳鸯,如何?”
韩希盈道:“多谢主子心疼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