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风波过后,家里倒是安静了不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秋明月得空去静姝阁看秋明珠。
香叶奉完茶出去了。
秋明月看着案几上还未抄写完的经书,还是很佩服她的定力。
“怎么没看见沉香?”
“香叶和香草毕竟从小跟着我,我总不能将她们其中一个随意替换了。况且…”秋明珠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我却是心知肚明的。把自己的姐妹当丫鬟使,我做不到。”
善恶有时候只在一线之间。
当初秋明珠给秋明玉下水仙花汁,如果没有秋明月截胡劝告。她突破了这条线,兴许就回不了头了。
可她终究没走上那条路,保持了内心的良善。
那么在面对沉香时,便更生怜悯之心。
“二婶的病,还是不见起色么?”
“她是心病。”
秋明珠看得很通透。
那日她去给嫡母请安,在门外听见了黄氏和秋明轩的对话,同为女人,她明白黄氏的伤心和失望。
“大哥最近倒是回来得勤,可母亲不怎么搭理他。”
黄氏从前最得意的,老夫人的偏心,丈夫的钟爱,儿子的优秀。
一夕之间,全都失去了。
这打击不可谓不大。
“三婶来过一次,我原以为她会落井下石,结果她非但没有奚落,反而宽慰了母亲几句。”
要说这府里最恨黄氏的,非魏氏莫属了。
好不容易看见她栽跟头,不去冷嘲热讽两句都说不过去,谁料她竟宽宏至此。
秋明月默然半晌,说:“大底是突生兔死狐悲之感吧。”
女子出生冠父姓,出嫁冠夫姓。
一生都围着男人转。
她们从来没有自我。
黄氏固然可恨,却又何尝不是男权压迫下的可怜人呢?
秋明珠恍惚了一瞬,距离她的婚期还剩两个月,她很快就会嫁给自己属意的男子。
可看看府里的这些男人们,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薛靖,也会如此么?
女子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三从四德,作为一个正妻,要有容人之量。男人纳妾不过寻常,大家族以子嗣为重,身为嫡母,要一视同仁。
哪怕她和薛靖两情相悦,也晓得这个男人不会永远围着她一个人转。
将来他身边也会有别的女子。
从前她是不在意的。
哪个女子不是这样呢?她从不奢求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可现在,她动摇了。
若是薛靖日后也同她的父亲一样,表面深情款款,背地里养了一堆莺莺燕燕。
她是否能忍受?
别看秋明轩现在日日住在庆宜公主府,夫妻俩似乎很恩爱的样子。但秋明珠看得出来,秋明轩并不喜欢慕容瑶。只是因为对方是公主,他不敢怠慢。
若是换了寻常女子,大底也只能苦守空闺不敢言。
“五妹,你说女子为什么非得嫁人呢?”
秋明珠无意识说出这句话,自己都惊了。
秋明月沉默得更久,然后说出了一句很残忍的话。
“因为家族联姻,利益为上。传宗接代,唯有女子能延续生命。”
没错,这就是现实。
女儿用以联姻壮大家族,妻子可以为自己诞下血脉,绵延子嗣,母亲则一生为儿子操劳。
男人一直趴在女人身上敲骨吸髓。
秋明珠脸色白了白。
她并非不明白的,可没有哪个女子敢于这样直白的戳穿。
男人不允许她们有自我意识,女人也不想承认自己一生到头只是一颗棋子,一个工具。
秋明珠神色茫然,喃喃道:“上个月,二姐差人回来报喜,说她怀孕了,满屋子人都在笑。祖母还特意让人给送去了一尊送子观音,盼望她能生个儿子。可为什么不能是女儿呢?”
“因为长姐第一胎生的就是女儿,受了许多闲言碎语。”
“明明,她们也都是女人啊。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话?”
“因为她们没有选择。”秋明月说:“被困于内宅的女子,从小学女戒女则,博一个好名声,嫁得好人家,生个好儿子,便是一生最大的荣耀。说那些话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若不如此,她们就没法活下去了。”
秋明珠默默无言。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
她想起那日廊下和薛靖的雪幕重逢。
年少的心动是一把火,点燃内心所有的激情与热情。
而这把火能烧多久呢?
大底要亲身经历过,才会懂。
“我们将来,也会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