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月夜入水，如纱般轻薄的光线，温和裹缠在万物上，虫鸣声阵阵，偶尔传来几声蛙鸣入水声。
皇宫内，巡夜的宫侍们手提纱灯，放轻脚步穿梭在宫殿之中。
桃春提着食盒，脚步轻快地来到勤政殿门外，正要抬步进去，李掌司一把拉住她，轻瞥殿内。
桃春会意，蹑手蹑脚踏入勤政殿内，灯火明亮，宛如白昼。她不动声色地撇眼正那本古籍坐在一旁地柳晋。
他身穿青色布衫，白玉般匀称的手指，轻握古籍。泼墨般的黑发，仅用根发带拢起，看起来柔顺非常。神情专注，眉眼柔和，任谁看了都得赞句公子清隽风流。
她的视线转向正伏在案牍上奋笔疾书的金璞玉，默默吞咽下口水，可做起事儿来，就有些,,,
她端出绿豆薏仁汤，恭敬地呈在金璞玉正批示的案牍上，接着眼观鼻，鼻观心，默默退到角落。
金璞玉恨恨在奏章上备注下最后一笔，重重合上折子，转而看向柳晋，见他神色悠哉，举止从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丞相真是好兴致，夜已到深处，竟还留在宫中守着朕批阅奏章！”
话到最后，已然带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本来她并无这许多奏章要批，许多都是各地官员呈上来的废话，可偏偏柳晋要以不能伤在外官员的名头，将所有请安折子，都让她亲自批阅。
她从午时用完膳，批阅到现如今已将近子时，却也只批完三分之二，连个喘息的空隙都没。
若是眼神能杀人，柳晋早被她捅了几百个孔。
面对她的诘问，柳晋也只是凉凉撇她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臣的兴致不比圣上，还有时间微服出访，访到男妓馆中。”
金璞玉心虚地别开视线，宛如一只被掏空棉花的玩偶，伏在桌上，有气无力地狡辩道：“朕...朕只是好奇去看看。”
“好奇？”柳晋冷哼声：“好奇什么？”他缓缓把书放下，似笑非笑瞧着她：“是好奇男人的身体吗？”稍顿下，目光越发冰冷：“要是好奇这个，臣也可为圣上解惑。”说着竟要去解腰间系带。
金璞玉大骇，猛咳两声，赶忙道：“丞相大可不必。”
语罢，心虚地捧起绿豆薏仁汤送口中送。
柳晋眸地神色一闪，缓缓放下双手，垂眸叹息道：“这么多年，圣上还是没变。”
她心下一突不知柳晋是何意，那声如玉石叩击冷脆的声音响起：“如儿时爱好般甚喜贪凉。”
蛙鸣声从殿外传来，屋内烛火影绰，她看向手中青花瓷碗中绿豆薏仁汤，思绪瞬间被拉回十四岁那年初夏。
也是如这一般的天气。
那时的她，刚被金伍取消前往尚书房的资格，金君华也冒领她的策论。许是补偿她，也或是怕她生事，在那个夏天，金璞玉是第一次前往陇西柳氏来避暑。
柳妃本就是柳氏旁支的女儿，因貌美被本家收为嫡女，送入宫中成为妃子，诞下三皇兄与她。
三皇兄是男子，受柳氏庇护，而她，则成了被人遗忘的公主。
柳氏族人对她，客气而无热络。所幸，她也不甚在意，只是心中总憋着口气，憋着那股身为女子但绝不比任何人差的闷气。
是以，她前往柳氏第一日，便像家主请求，同柳氏子弟般，前往柳氏学塾读书。
好在柳氏亦有女子读书的惯例，家主虽惊讶，但也点头同意此事。
在宫中受的不公，全部化作动力用在此刻读书习字之上，很快，她的课业引起学堂夫子的注意。
在学堂上，夫子会拿出她的课业赞赏，讲读，然后目中暗含几分可惜叹句：“可惜是个女子。”
继而用她来激励学堂中柳氏子弟。
那样的目光，她从无数人眼中看到过，太傅、金伍、柳氏家主.....
就连日后柳氏学堂的学子，都要故意在她面前拖长声音，唏嘘感叹：“可惜是个女子。”
可惜是个女子。
她最讨厌这句话。
金璞玉捧着碗的双手越来越紧，目色越发暗沉。
如此情状，柳晋一瞧便知她又忆起往事，遂叹道：“圣上，现如今，您主天下。”
那些曾经瞧嘲你是女子的人，皆要拜服在你脚下。
金璞玉缓缓转头正对上柳晋清冷的视线，缓缓露出个笑，她自然明白柳晋的意思。
就像...之前柳晋明白她一样。
在柳氏的日子，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倒多了同窗们的嫉妒和排挤。明明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明明她只是想要公平；明明她有能力。
可只因她是女子，便是原罪，不许上学堂；成果被窃取；就连读书稍有成绩都要被人排挤。
现实中的苦闷几乎压得她喘不上气，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只能认为自己或许是个异类。
直到那晚，柳晋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