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照康的坟被埋在青璧山上,去那儿水路更近,因他们中途换了马车,方才多耗费了些时间。
到了山下,嵇照云便要背陆咬枝上山,陆咬枝婉拒了他,转而接过却玉递上的竹拐,拐杖细长,有三尺长,拐头坠着红缨穗子,握在陆咬枝的手心,可以替她探开一条路。
陆咬枝道:“我虽盲,却不视自己是处处需要依靠旁人的残废,照云,你不知道你不在的三年,我将自己照顾得多好。”
嵇照云的手便这样落在了空中,稍显寂寞地收了回来,陆咬枝用竹拐点着山路往上走,步子虽缓却稳,斜旁刺出的桃花拂在鬓间,开得娇艳欲滴。
嵇照云便跟在陆咬枝身后,手臂无声地伸出虚扶在她的背后,如此一来,陆咬枝但凡脚底打滑一下,他都可以及时护住她。这般虚空扶着手臂更为僵硬难受,但嵇照云一声没吭,没想过拿这件事去向陆咬枝邀功,只把它当作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
却玉提着竹篮在后面看到了,眼眶有些微微发热。
陆咬枝与‘嵇照云’两情相悦是有目共睹的,大家提起‘嵇照云’就会想起陆咬枝,提起陆咬枝就会想起‘嵇照云’,却总是忘了那个嵇照康。
大抵在人们心里青梅竹马只需一对主角,于是一切其余之人都将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可路人也是有自己的心。
却玉还记得那日是‘嵇照云’因同窗骂了他野种,当着业师的面,将同窗揍了一顿,因此被陆父愤怒地禁了足,不许旁人给他饭食吃。
陆咬枝便偷偷做了饭盛在食盒理要给‘嵇照云’送去,却为爬不上院墙而犯愁,当时嵇照康住在另一处院子里,时至今日却玉仍不解他是如何注意到了犯愁的陆咬枝,只是注意到他时他已经走到陆咬枝身边,微微抬头看了眼院墙。
陆咬枝抱着食盒求他:“照康,这堵墙你应当爬得进去,便劳你走一趟,替你哥哥送些吃食进去,他中午至今,粒米未尽,应当饿坏了。”
文秀书生偏头,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陆咬枝的手上几处刀痕烫伤,他微微抿唇,便把目光收回:“这院墙不高,我确实容易进去,但你更想见兄长。”
陆咬枝一怔,就见嵇照康蹲了下来,掸出膝盖和肩头的位置,他眼睫下垂,正好顺利成章掩去眼眸里的失落,方能与平日无异般道:“你踩着我的膝盖肩头,我送你去见兄长。”
陆咬枝明白过来,立刻喜笑颜开,她向嵇照康道了谢,便不再掩饰自己的焦急担忧,踩着嵇照康翻过了院墙。
嵇照康直到听她安稳落地,方才舒缓了口气,胸口却闷得疼,他侧过头,手不自觉抚过方才陆咬枝的手搭过的脖子,竟有几分不舍得放下。
从前嵇照康跟在陆咬枝身后,替她收拾书案,帮她抄写书卷,还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看她放纸鸢,却玉都觉得没什么,直到她看到了嵇照康这一侧脸时流露出的失态。
兄弟二人同时喜欢上一个姑娘,这是何等荒唐的事,却玉尚来不及寻个体面退走的理由,嵇照康的眼尾余光先扫到了她,一顿,几乎是立刻,他身上的和气都没了,面色阴沉得可怕。
“你是陆咬枝的婢女,我不威胁你,但今日所见,你必须得烂在肚子里。”
嵇照康的脾气一向都很好,比不得嵇照云天天打架生是非,他自来是个叫人省心的孩子,却玉还是头回见到他这般要吞噬人的目光,竟然有些不敢认,只以为是恶鬼撕裂他的皮囊,爬了出来。
却玉忙点头,嵇照康方才走了。
日后,嵇照康一切照旧,仍是那个熟悉的人间逐玉郎,却玉只当那夜是她恍惚生了幻觉,直到‘嵇照云’前往陇西一年音信杳无,一时之间邻里谣言四起。
从前大家有多羡慕青梅竹马的情谊,如今便怎样尽挖苦之词。
一日下学,王衙内带头的几个纨绔将陆咬枝和嵇照康堵在巷子里,王衙内笑得猥琐:“陆咬枝,嵇照云一去,连封书信都没捎回来,你猜他是死了,还是变心了?”
陆咬枝正为这事担忧得夜里睡不着,几次都想去陇西寻嵇照云,闻言自然没好声气,道:“让开。”
“呦,好大一脾气。”王衙内扫到背着书箧的嵇照康,想到这小白脸平时不声不响,看着不怎么禁风,却因为一身好皮囊,倒惹得好几家闺秀亲睐,心里恨得牙咬痒,此番就见嵇照云不在,没人罩着他们二人,于是打定主意,要好生取笑番。
他当乐事讲:“这嵇照康与嵇照云是双生子,多少人分不清他们二人,陆咬枝,你长夜寂寞,是否错将嵇照康当作了嵇照云,慰你寥落的心?反正你们关起门在陆府做的事,我们也看不见,只知道如今嵇照康更是与你寸步不离,把嫂子独占。”
他粗噶笑起,笑声都带着下流,陆咬枝初时还没听懂,但听到这笑声还有什么不懂的,她沉下脸来,看着面前拉帮结派的纨绔子弟,自知不好招惹,便对嵇照康道:“照康,我们回去。”
“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