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卡瑞尤:
(拨打在电话簿上查到的电话。他的手心出了些汗,他担心的不是费用,格洛丽亚·嘉诗预付的稿酬足够丰厚,但这是他第一次独立进行电话采访,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很青涩,他希望第一次就做到完美。
他不在杂志社。除了莉莉安·贝尔顿外谁都不知道他在给嘉诗写传记的事,她也建议他闭上嘴巴,不要自找麻烦。现在他窝在自己切尔西的小公寓里,时间是下午四点,温柔的浅蓝色天空已经泛起了薄暮。楼下,艺术学院的学生们在排练合奏,悠扬的爵士乐从窗户飘了进来。他想,没有比这更怡人的时刻了。电话通了。)
喂,你好。请问是汤姆·培德先生吗?
汤姆·培德:
(过了好久才说话,像是没睡醒的样子,约翰不敢相信这个时候还有人如此昏沉。他的声音很嘶哑,隔着电话都能闻到隔夜的酒气。)
……谁?
约翰·卡瑞尤:
培德先生,我叫约翰·卡瑞尤,是一名自由作家。(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我负责为格洛丽亚·嘉诗小姐写传记,她告诉我你们曾一起工作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问您一些关于的事情。
汤姆·培德:
格洛丽亚·嘉诗……哦,是门罗·格雷科的老婆吧。哼,怎么?她不再卖弄那套虚伪的做派了?是不是缺钱花了?终于把自己那些烂事儿拿出来骗钱了?呸!(他说话像是在表演)现在这个国家是怎么了?这些上流的蛀虫干什么都有人捧臭脚,他们放个屁都能挣上一笔!操!现在她指望我帮她?滚蛋吧!整个世界都疯了,穷人要帮富人的忙,好让他们更富有!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儿吗,需要别人告诉她?
约翰·卡瑞尤:
(第一次采访就遇上这样的人,他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的笔记本上贴着一张培德在片场的照片,那是从一张四十年代旧报纸复印件上剪下来的。他和身边的洛伦佐·芬斯塔德一样,留着一把胡子。他的眉毛就像两柄钩子,又尖又利,让他显得凶狠。他很高,身体结实强壮,白衬衫裹着一副突出的啤酒肚,在瘦削的芬斯塔德身旁反倒像是那个掌权的人。他意气风发,伸出手臂指向右侧,指使一个抱着灯的人,像一位将军。
现在,培德落魄了。他很穷。据约翰查到的资料显示,1970年他在新奥尔良“黑色短吊带”乡村酒吧后的小木屋里安家,从此他的地址和电话就没变过。这家酒吧的名声并不好,食物糟糕,设施破旧,曾有一个□□死在厕所里。1978年培德因盗窃罪被捕,警察逮捕他时,他正试图撬开一辆桑塔纳的门。入狱照上的他十分肥胖,头发油腻,冲镜头肆无忌惮地大笑,露出一口很糟的牙齿。)
唉,先生,我只是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我尊敬您,我没有经历过世界大战,懂的东西很少,请您相信,我绝对不敢浪费您的时间。这是我第一份工作,我不过是想写好书稿,混口饭吃……
(他从培德的角度出发,想着哪些话他爱听,专拣这样的话说。渐渐地,电话那头的人冷哼着,好歹不再大吼大叫了。约翰努力地发挥自己的共情能力,这也许算他的一个天赋吧,他逐渐开始同情汤姆·培德,也对这个世界感到悲哀了。
对于这些情感,他很懊悔。他太青涩,不能坚持自己的立场,或者说他有立场吗?别人只是随口抱怨了几句,他竟然当真了,完全忘了眼前这个人是个多次入狱、满口谎言的惯犯。上帝啊,他只是想问几个问题,得到些故事,干嘛要受这么大折磨呢?为什么他不像莉莉安那样,捋捋头发,微笑着,永远一副冷静专业的态度呢?她曾说过她很欣赏他敏感的心灵,如果没有这个,就无法与人物共情,无法发现暗藏在闪烁言语下的秘密,这样是无法成为伟大的写作者的。
是的,也许吧。他也许足够敏感,但他不够聪明,一个敏感而不聪明的人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他非常悲哀地想。)
汤姆·培德:
哼,真是这样?
约翰·卡瑞尤:
……您看,我完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向您寻求帮助。我说实话,嘉诗小姐的神秘主义信条真给我带来了许多麻烦,和您说的一模一样!我前些日子访问过好几个演员、编剧,无一例外,他们都绞尽脑汁编故事,以加深和嘉诗小姐之间的关系,没有人像您一样有勇气说真话。
汤姆·培德:
呵,那群只会摇尾巴的狗。
约翰·卡瑞尤:
所以,访谈结束后,我也会给您一些报酬,以示感谢。您知道,珍贵的见解不是哪里都能找得到的。
汤姆·培德:
(突然安静下来)你说真的?
约翰·卡瑞尤:
当然。
汤姆·培德:
那么……好吧。不过,小子,要是你耍我,我发誓我会找到你,然后撕烂你那撒谎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