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冷淡瞧她一眼,夹菜空隙才道:“他叫你小姝?”
刘姝不以为如何,解释起来:“我们两家世交,若不是他父亲太执拗,非要留在长安,现在应当也该是邻居的。”
男人点点头,继续往嘴里夹菜:“你跟我说你想要安稳。平头百姓、世家大族、王公贵胄在你眼里,各有各的不安稳。怎么南北行商你就没有意见了?他跨的可是国。长江以北今昔是什么朝代竟然以物易物,呵,石虎。乱世之中行商,算他勇气可嘉,但若是银两拿不回来,玉石也售不出去,他拿什么安稳,女郎帮我说道说道?”
刘姝辩解起来:“他有苦衷。伯父坚决要留在长安城,哪怕是石虎治下;他不愿在北方出仕,才营商为生罢了。”
“其父不能在南渡之事决断而事昏主,是无德;他不能抗拒父母顺应内心独自南居,是无智。软弱之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成事。放在女子身上尚且不会如何,因为女子能够谋断的事情太少,损益都有限;但若放在男子身上,祸就会及全家。”谢安冷言道,“不管这人与你家以往交情如何,你为自己筹谋时总该更清醒一点。”
刘姝闻言蹙眉:“你在说什么?”
谢安唇角扬起,眼中却是截然相反的寒意:“乡间盛传,刘老爷家的独女刘姝有个青梅竹马叫做周游,二人同岁,男未婚,女未嫁,怕是好事将近了。”
“闲言碎语而已,传什么我怎么管的了。”
“即使周游说要定居于此,你也不觉得如何?”
冷语落在半空,凉了春日灼灼。
刘姝忽然被点醒,视线游移在桌上,却见菜盘不知何时被一扫而空。而筷子终于被男人放在碗边,不再繁忙。
指尖深陷裙袂,难以回答之时,话语又从身侧极轻地传来。
“我在此处,对小姝而言,是不是很碍事?”
无端委屈起来,眼眶微热,刘姝低头道歉:“抱歉,谢公子。方才是我情急冷待了你,周家在北方境遇坎坷,能看到他平安回来总是好事,我……”
深深从喉底涌出一口气,她才将情绪缓和,故作轻松道:“也不知公子在宜城还要停留多久,此后我会注意。此前失礼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自以为面子做足,对方总该给个台阶下。
却只闻更热一壶油,继续往火上浇。
谢安轻笑一声:“我要在宜城停留多久?”
刘姝咬了咬牙才道:“没有别的意思,公子想住多久,住着便是。处理事情并不总是一帆风顺,若是出了问题,尽管开口,我也能尽些绵薄之力。”
轻笑就并着冷意,纷至沓来:“小姝说笑了。我何时说过,我在宜城是有事情要处理?”
刘姝蹙眉,望去那人,开口都不择言:“那你……”
谢安好整以暇回望:“我怎么?”
视线移到一旁,竭力回想,她才想起来,好像人刚进门时,什么都没说。
他说的是,“这是你希望的吗”。
那……那他来宜城干什么?
心绪若风临水,涟漪层叠,无法停歇,不知何故。
未待她想清楚,却是去而复返的周游临门,将局面破开:零散玉石块数十,另有偌大一个未开封的黑岩,杵在木箱当中,当真夺人耳目。
遇到外人,谢安倒是重披温和俭让的架势。站在阳光下仔细端详,分辨出零散玉石成色俱为下品,只能做些小玩意卖给书生,零星中品也很难造成首饰佩戴。如此判别下来,居然千里迢迢带回的都是些不值当的货品。接着二人一齐瞧起岩石。
周游介绍道:“这个卖家说是得找顶级工匠开石,雕工得一流,才能卖上千金。我不懂金石雕攥,北方劳役重,很多工匠都隐姓埋名,所以只好整个带回,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谢安将岩块捧在手里,各方观看了纹理回路,再放下时,开口却是别的:“你打算在宜城定居了,是吗?”
忽然提到这个,周游笑着挠头道:“是。”
“能问问理由吗?”
“我……”周游苦笑一声才道,“父亲顽固坚守长安,但受累的却是我母亲。北方民生凋敝,我母亲操劳半生,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去年秋天起病了半年多,遍问良方不见好,大夫说是心病。所以我决定带她南下,此番将货品出手,就买些宅田让她安宁度日吧,她……时日无多。”
“打算买多少田地,宅子购置到什么程度?”
周游答得很快:“薄田几亩够吃饭就行,宅子只我和母亲,也不用宽裕到哪里。”
谢安点头道:“那我便把联系方式告知你,你即刻启程,到襄阳就能货出。”
周游大喜过望:“安石当真?”
谢安温和笑笑道:“我去书房拿趟笔纸,请你在此稍候。”
周游连连拱手:“多谢安石。”
一旦背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