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聚在一处,在男子的天下讨生计,彼此之间,对内对外,都是无尽的麻烦。
去年已经有城中富户,看中甘家香堂一位伙计,惹来不小风波。那富户三天两头来店里闲逛,寻那伙计调笑取乐,今日送件首饰,明日送点吃食……那伙计也是不检点,与富户眉来眼去,打情骂俏,举止甚是不堪。
甘怀霜闻讯,立时将伙计开革,那边富户正妻却已经一张状子告到官府,不说富户寻衅,只说甘家香堂纵容伙计行污秽之事,有伤风化,官衙当即封了店铺。
那些日子过得,真是鸡飞狗跳。甘怀霜使尽机谋,好不容易买通官府解了封禁,却又引来甘家内乱。弟弟甘怀玉,对她的位子觊觎已久,如今正好抓住这个机会大闹特闹,要收回她对甘家香堂的掌控。最后还是靠几位长老做主,命她跪拜祠堂,在亡父甘兴珠灵前彻夜忏悔,才算是免了她的罪过,放她度过这一关。
教她岂能不小心翼翼,岂能不思虑周全?
如今眼前这莲生姑娘,自打进香堂的第一天,就极为引人注目。相貌有如天仙,性情爽利可爱,心思又玲珑七窍,于香道有着异常的灵性,令她甘怀霜也暗自叹服。本拟好好栽培,将她调-教成出色的香博士,却不想这姑娘也是招蜂引蝶,做香博士的第一天,就有神秘富户找上门来,一出手便是一份豪礼……
好好一棵苗子,若是耐不住诱惑,从此走上邪路,何等可惜可叹?不仅是甘家香堂的损失,亦是她甘怀霜调-教无方。
决不可置若罔闻,决不可疏忽放任。
甘怀霜起身离案,衣袂轻扬,在室中踱了数步,眼望帘外冬景,神情肃穆,凝重,也带着一丝凛然:
“既然要靠自己的本事上进,那我倒要问你,自从进了荟香阁,你泯然众人,一无所成,却是什么缘故?我问过陆申,说你每日只能勉强完成活计,一直没有制出自己的香品。创制菊夫人香的那手本事,丢到哪里去了?难道不是被那贵人的垂青所扰,胡思乱想,分了心神的缘故?”
“没有,我没有!”莲生双手乱摇,奋力辩解:“我其实也在试制香品的,但花姊姊教导我不可心急,要专心修行,多作磨练,方可赢得香神庇佑,我也觉得甚有道理。我现在的功夫还差得远,连香丸都还搓不圆呢,线香是弯的,香饼也很容易裂……”
“只是这个缘故?”
“是啊。”
“真的么?不是因为分了心神,不能专心做事?不是灵光一现,已然江郎才尽?不是偷懒怠工,饰词开脱?”甘怀霜双目炯炯,只在莲生面上扫来扫去:“告诉你,小妹妹,我甘怀霜见的人多了,蠢人有,自作聪明的更多,想在我眼皮底下蒙混过关,可不是那么容易!”
“我没有,真的没有。”莲生急得微微跺脚:“我只是在修习基本技艺,多作磨练,假以时日,必有进益!制香的功夫,我一点也没放下,日日思虑,有好多有趣的点子……”
甘怀霜一双探究的视线,牢牢凝定在莲生面上,莲生咬紧了嘴唇昂然对视,四目相对,清光朗然而刚冷交迸,几乎能听见空气中噼啪作响。过了良久,甘怀霜方才容色略缓,微微眯起了双眸:
“专心修行,多作磨练,自然是正道,但也不能因此裹足不前。我甘家香堂,从不缺能把香丸搓圆的工匠,缺的是能创制新方、精制佳品的高手。好不容易寻到你一棵根基上佳的苗子,若是心有旁骛,不能专心做事,未免可惜。”
“东家放心,”莲生朗声答言:“莲生不是那样的人!”
甘怀霜缓缓点了点头。“口说无凭,且以香品说话吧。给你十天时间,创制一款新香给我。确有进益,还是饰词敷衍,一试便知!”
这番话说得柔中带刚,严厉异常,却见眼前的莲生不但没有畏惧之色,反倒欢欣鼓舞地用力点头:
“太好了,我接招!”
甘怀霜倒被这野里野气的语气逗得笑了,挥手敛起衣袂,缓缓坐回座上:
“好,那就看你的了。须知上进当凭本领,不能仰仗外力。虽然有贵人对你施以青眼,但香道一业,妙手天成,不是权势能够左右,你天生聪慧,我对你寄予厚望,但是做香博士,进香神殿,那是要凭自己的香品过关,可不要妄想凭借什么贵人的淫威。”
“我没有,从来都没有。”莲生本不想再提及李重耳之事,但眼见得店东仍然存疑,忍不住委屈地嘟起了嘴巴:
“我与那家伙只是萍水相遇,他失落了物件,我帮他找回而已。原以为从此两不相干,他却还牢牢记得,遇见我去肃宁庄送货,便寻来了甘家香堂。大丈夫……小女子仗义助人,又岂为牟取回报?如此厚礼,收受不起,须要找时机原样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