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元年腊月初七,为嘉日良时,此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君后受命斋戒七日,乘高轩驷马至南郊北面遥拜上皇,往后銮舆飞抵华青道宫,紫宫羽林军送驾。
此时的天街巷箫鼓喧喧,人影参差,百姓为睹明月郎风华皆争观天家车尘,人潮汹涌,摩肩接踵,久聚不散。
谢府 镜月轩
高高重门之后,深深庭院之中,是有别于外界的凄清冷寂。
谢琬之强迫自己平心静气,但院外本应该微弱的几不可闻马蹄声却于他耳畔无限放大,哒哒作响,扰得他不得安宁。
他危坐案前,久久不能落笔,失神之间半滴朱墨自笔锋滚落晕染了手掌下的账本,恍惚中,他似将这笔殷红的墨垢看做了女子的唇。
指尖不由自主地轻点,于纸上流连摩挲。
她对他说,你经年为善性情淑均,眼下所愿皆能得偿。
得偿所愿。
呵,得偿所愿。
他此生此世绝不可能得偿所愿。
谢琬之心头不可抑制地浮现秦衍州的容颜,那人似在他心上一笔一划镌刻了私章一般,敛尽他的情思,令他眸底猩红,周身抽颤,似痴似恨的低喃慢语。
是一声声的:
陛下、陛下、陛下、陛下、陛下……陛下……
用情至深,哀婉不已。
他的陛下啊。为什么不早些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若世事平常,亲族未曾作逆,她与他……会不会不一样。
世人只知人间月郎天姿国色,可又有谁记得,他待字闺中之时,是同那人齐名的青玉郎君。
当年有歌谣曾唱道:明月楚公子,碧玉谢家郎,皎皎复灼灼,令我思如狂。
他也曾是纤尘不染的天真公子,他也曾如万千儿郎一般满欢欣喜地期待未来妻主的模样。
少年的他是怎么幻想的呢?
他的妻主啊,一定要武功盖世,这样她才能抱得动嗜好甜食的他。也一定要才气无双,这样她才能品鉴他的诗文。她应是桃花人面引得长街掷果,应是骁勇善战创立不世功勋,应是文思敏捷行策倚马千言,应同他共结萝丝永结琴瑟,应与他举案齐眉鸿案相庄……他们定会是蓝田种玉、红叶题诗一般的佳偶。
昔日旧忆重萦心头,于今回味,竟无端惹人发笑。
他遇到了想执手一生的人,可他自己,已错为她人嫁。
世家的儿郎,原不该奢谈风月的。
但是,凭什么?
凭什么同为世家子,他身陷泥淖永受求而不得之苦,凭什么楚白华出尘不染令他的意中人求聘垂青?
谢琬之将手中攥紧的谢氏符玉狠狠地砸向地面,似累极了闲倚紫檀木椅背,听着府外锣鼓喧天的鸣乐,真真切切地笑出了声,笑得弯腰捧腹,笑得眼尾生泪,笑得惨然发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公子?!”谢戎刚踏进房门,便听见素来端庄的公子失常的大笑,不禁眉头紧锁,赶忙将手上的药汤撂置案旁,焦急问,“您怎么了?”
“咳咳咳……呵……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罢了。”谢琬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白皙的面庞浮上病态的红晕,似凌霄青竹为风雪摧残而腰折叶乱,“阿戎,楚家弟弟得觅良人,我这做兄长的很是高兴。”
谢戎望着他逐渐平和直至与往常神情一般无二的容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而后气不忿儿道:“公子您就傻乐吧,您把人家当好弟弟,人家可未必将您当亲哥哥,这不,外头都快起驾了,他到现在连请柬都没给您写一封呢。”
嬴朝寻常男子在大婚前须至坊间寺庙祈福一月,一求妻家安平尊荣,二求妻主长乐永康,三求女息本支百世。
凤君则须至华青道宫祈福三月,据旧例应携帝王侧室共同前往,随行者通常为三贵君九侍卿。只是当今陛下后宫无人,谁一同前往便有机会求得圣宠,九州贵郎明里暗里打探只希望楚白华祈福时能捎带上他们。
“我一介戴孝鳏夫,他给我写信做甚?”谢琬之扯了扯唇,勉强做出一个温润的笑意好让他安心,“阿戎又在开玩笑了。”
“他要真当公子是兄弟,就应邀公子赴华青道宫。”谢戎气道:“当年卫太后也是以二嫁新寡之身入了玄明宫,独得武帝宠爱,有先例遵循料想史官也不敢饶舌,何况公子之美比之卫太后亦不逊色,焉知陛下不会对你倾心?”
片刻,他瞥了一眼谢琬之,斟酌低声又道:“再说了,公子入了后宫,甭管陛下如何,咱的日子也好过些不是。”
“阿戎莫要说了。”
“公子!”谢戎恨铁不成钢。
谢琬之抬眸冷冷看他,抿唇问,“那你要我如何,向陛下恬不知耻地献媚?”
“公子恕罪!”谢戎闻言咬牙双膝一屈,直身跪下,“您对陛下的情义阿戎都看在眼里,阿戎只希望公子百年之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