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容徐徐吐出一口气来:“躲得了初一,又如何能躲得过十五……人善被人欺,父亲就是太过守着那些个忠君教条,才被先帝这么温水煮青蛙似的一步步逼到了这种地步。”
“父亲,我且问一个问题,”苏慕容的一双眼眸,在烛火下如同铜鉴般映着些许火光,“女儿自幼得父亲教导,要忠君报国——若是两者不可兼得,父亲又该如何选?”
苏青延目光锐利:“你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良妃已经说了王与马,共天下,我们何不如就这么顺水推舟,效仿当年琅琊王氏?”苏慕容的声音里隐约带上了几分干涩嘶哑,“国不可一日无君,但这君王……却未必非得是那么一个。”
啪的一声,苏青延一掌拍在案上:“我教了你这么多年,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父亲息怒,”苏佚起身,微微挡住了苏青延怒视苏慕容的目光,“四妹妹自幼得父亲亲自教导,既出此言,定然有她的理由。”
苏慕容起身,看着不着痕迹护着她的苏佚心下难免有那么一丝暖意,然而此时若是再劝不回父亲,任由局势继续发展下去,给苏氏带来的只有灭顶之灾:“民心、士林声望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忠义不能两全之下,父亲何不取大义为己用?”
“忠君,爱国,护民……这三者,到底哪一样最为重要?”
“如果单凭这些,父亲依旧无法做出选择,那慕容不妨再往上添上一个砝码,”苏慕容声音从喑哑逐渐恢复,越说越是顺畅,“钦州如何,信中到底空间有限,所见所闻,不如我亲自跟说于父亲听。”
苏青延与林氏不同,林氏久居后宅,操持家里,便是知道这些,除了担忧思虑之外,再无他法,是以苏慕容与林氏说起钦州一行时,多是些沿途见闻,连匪盗一事都多有简略,然则放在苏青延面前,却是将钦州、草原、青州、云州等地局势一一如实说来。
苏慕容的声音由最初的干涩到顺畅,再到后来的嘶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所向,当可称王……还是说,父亲甘愿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而后便再也不管,任由整个大乾洪水滔天,任由草原部族南侵,任由这长安城里诸多臣工汲汲营营,整日里争权夺利,而不管北地百姓之生死?”
苏青延迟迟没有说话,只是昏暗灯烛下,他面上的褶皱沟壑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显得年迈地老人,坐在冰冷死板地太师椅里,带着种积年累积下来的沉默与僵持。
“父亲,女儿能不忘父亲当年教导,亦能不忘父亲初心,”苏慕容轻声道,“那父亲呢?可是已经被朝堂滚滚助攻裹挟进了迷途,可是已经被富贵荣华遮去了双眼,可是再看不清昔日立下的宏愿?”
一声声,一句句,苏慕容的声音并不算高,语气也并不激越,然而就是这么缓缓说来,却使得人心底沉甸甸的:“若是父亲看不清了,那便将这一切交到女儿手中,女儿自有法子,在北地为苏氏谋得一片净土……至少,他日如有万一,这天下,好歹还有苏氏一方立足之地。”
“……你可知,你这是在做什么?”苏青延年迈地声音里也透着无力,无力中又掺杂着几分愤怒与难以置信,“你这是打算裂邦而居,意欲在钦州建立一个国中之国——藩王早已不再就藩,你此举,又与谋逆何异?”
“哪怕就是藩王如此,他到底姓卫——是我大乾皇室,你呢?你又要如何自处?”苏青延的语调越来越高,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认的苍老与嘶哑,“待你百年之后,史书之上,又要如何评说?”
“——为父不求你能如同长孙皇后那般名留青史,却也不愿你被千夫所指,留万古骂名……”苏青延喟然一叹,“女子活在这世上,生儿育女操持中馈本就诸多艰难,更况论,你这么做,与武周又有何异?”
“哪怕当年武周治下是个太平盛世又如何?世人只道是贞观遗风……哪里将这些个好名声冠在她的头上?便是如今,提起武周,也不乏有牝鸡司晨、越俎代庖、霍乱朝纲之骂名。”
“那父亲便只是这么看着,看着西晋末年的八王之乱、看着史书记载的五胡乱华在我大乾国土上再次上演么?”苏慕容对上老人地视线,“王与马,共天下——至少天下之人拜司马。父亲,你觉得先帝的这些个皇子,哪个是好相与的,又或者说,他们哪一个是能撑得起皇位的?”
“固伦格一旦回返草原,为了巩固汗王之位,势必再次掀起南侵……这些消息,女儿一早便已经递了书信回来,可如今呢,朝中有谁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哪怕是有人放在了心上,那些个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如今的心思又都放在哪里?”苏慕容讥嘲一笑,“倾覆的江山,不变的世家……天子易换,朝臣难改,他们眼里,当真还容得下长安城之外的百姓么?”
“良妃娘娘自比司马,我苏家为求得一条活路,如何便不能做了那琅琊王氏?”苏慕容微微退了一步,缓缓在苏青延身前跪下,只一双眼眸映着烛火亮得惊人,“谋逆的,不是慕容,而是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