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的这些个皇子,他们在长安城里搅风搅雨,连带着朝臣也跟着分了派系争权夺利,他们的眼里,看不到北地被固伦格掳掠屠杀掉的百姓,也看不到草原部族的熊熊野心。”
“老实说,父亲,我不知你到底自欺欺人,亦或是心甘情愿被圣上困在这空中楼阁之中,但我看得清楚,看得明白: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苏慕容苦笑,“父亲以为,这江山与皇子可比得过父亲与先帝之间的君臣情谊?他到底是将父亲一个外臣看得重,还是将这他自己的天下,将他卫氏一族的基业看得更重?”
“父亲以为的君臣之谊,到底能剩下多少——剩下的到底是图穷匕见,亦或是父亲自己一个人的感动?”
“父亲,久居长安,久居高位,长安的浮华迷了你的眼……你有多久,不曾俯下身来,看看偏远之地的那些普通百姓了?”
“十数年的安逸,国丈的大饼,使得父亲你安居其位,磨碎了你早些年的斗志与锋锐,父亲,如今所得,当真是你早年所求么?”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贵,君轻……百姓,国之本也,”苏慕容眼底含泪,“这些,难道不是父亲当年一点点掰碎了教给女儿的么?”
“父亲,为官数十载,你的初心,可还在?”
声声句句,点点滴滴,都在叩问这已然上了花甲之年的老人。
苏青延退了一步,膝窝触碰到了椅子,不自觉竟坐了下来,他的心神,也随着这么一番叩问,而陷入了迷茫。
他早该知道,早该料想到,没有一个君王,没有一个皇帝,能让人把手伸进自己的家务事里,更不能容忍,让外人来算计储君之位——无论算计的,是他的儿子,亦或是他的孙子,都不行。
而这么多年来,他在其位,谋其政,何尝不是陷入了安逸的牢笼?
朝中风云变幻与他无关,风雨如晦却裹缠不到他身上……是以他的心态一放再放,早已失去了早年尚还在户部时的小心与警惕。
却听苏慕容跪在地上,看着他继续说下去:“先帝有子十数人,又有谁可堪为君?若是君王有瑕——王与马又如何?史书评论又如何?父亲,你我活在当下,百姓之命,亦在当下啊!”
苏青延叹了一声,面上不自觉露出自嘲:“当年,先皇后……若是能压得住后宫,镇得住那些个妃嫔,好生整治宫中风气,这些个皇子们,何苦这么被身边人带着左了性情,又何尝有你一个女儿家生出这般野心的时候?”
苏青延面露疲惫,挥了挥手:“去罢,别在我面前跪着,你该跪的不是我,是我苏氏一族的列祖列宗——明日,帝王出殡,自长安至陵山,一来一回怕是要一日之久——你便在祠堂里好生想想,你错在哪里。”
“父亲……”苏慕容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见苏青延一声长叹,扶着椅子起身,背着手朝外走去,只是步履之间,却带了几分蹒跚。
一只显得粗糙却又带着韧性的手在苏慕容头上按了一按,却是苏佚微微弯腰朝她一笑:“你啊,就是太大胆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放心罢,父亲已经有所动摇,”苏佚也跟着叹了口气,“父亲也没说要你一直在祠堂跪着,我着人给你送一套寝具,一日三餐也让人送过去,明日晚上待父亲回来,约莫也就能想通了。”
苏慕容低低一叹:“谢谢二哥。”
茧子柔韧带着温热的手在她头顶又是一按:“谁让你我是兄妹呢……何必这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