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山里毫无预兆地下了泼天的大雨。
雨打芭蕉成歌,水漫金山成塘,彼时的高山与流水,难为知己难为敌。
天幕未揭,齐刷刷的雨声隐匿在一片在秩序中凌乱昏暗。
廖鱼年翻了个身,发现唐觉斋只披了一件白袍,他单右手撑着头,左手握着廖鱼年的袖腕,闭眸侧卧在最贴近床沿的布幔下。
“这种姿势也能睡得着?”
廖鱼年一边腹诽,一边把手挣脱出来,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被褥,发现被褥全部绞缠到了自己的腿下,自己躺得也是横七竖八的。
手里的绳条早已消失不见,一点勒痕也没留下,还被唐觉斋握的滚烫。
唐觉斋在床沿边把守着夜里做了噩梦就闹床的廖鱼年,怕她在梦里没有安全感,便抓着她的手腕,一直不敢睡熟,只闭眸养神。
“是不是被雨声吵醒了?我去把窗户关上。”
唐觉斋墨色羽扇似的睫为他氤氲四聚的清瞳作帘,他扫视了廖鱼年一番后,见她没出冷汗,唇色也不尝发白,确认没什么异常后,起身点了一盏花油灯,走到窗前,伸手摸着被风吹裂的一层窗纸叹了口气,随后便关上了扇窗。
“现在才刚过子时不久,还能睡好些个时辰。”
廖鱼年清醒地看着手持灯烛的唐觉斋,不知道该不该把床榻给他让出一个位来。
“唐哥哥,我饿得心慌。”
唐觉斋坐在榻前,轻拿过廖鱼年的手腕,给她诊脉。
“深更半夜的,看来是脾胃好了,可是现在进食,不利消化呀。”
廖鱼年收回手,捂着领口,故意惺惺作态地说:“可是我真的好饿,你给我做顿夜宵吧,听着绵绵山雨,再喝一碗辣乎乎的热汤,读几页话本,岂不美哉。”
唐觉斋看到廖鱼年大病初愈以来第一次胃口大开,还主动地提议想吃哪种食物。
他正在迟疑是否要动身去做时,一只体型瘦小白色的小兔子突然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可怜的小兔子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它正有些胆怯地抖着身上的雨水,在烛光最微弱的角落在拿小蹄子洗了三次脸后,眼瞅着一盆青植伺机而动。
“兔肉火锅!”
廖鱼年小声地拉着唐觉斋的胳膊摇啊摇,另一只手不停地指着角落里的小白兔不停地晃动。
“啊,胃口这么大啊?”
廖鱼年竟然从唐觉斋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嫌弃,于是便赌气地说:“那我不吃了,把灯吹了,继续睡觉吧,”
说完,廖鱼年就把头蒙进了软塌塌的被褥里。
“好吧。”
唐觉斋妥协,随后从妆台上顺手拿起一枚发钗,接着比了一个剑指,动了动耳朵,接着他手里的钗便像飞镖似地投了出去。
小兔子倒地身亡,一丝血都没流。
唐觉斋走上前拎起兔子的耳朵,回头看了一眼老实趴在床上的廖鱼年,开了门,顶着山风,往厨房里去了。
噼里啪啦,唐觉斋在案板上刀光剑影了一番,一叠叠雪白的兔肉被削得轻薄,又在橱柜里拿出椒、桂、蒜、酒,把兔肉腌进清澈的料汁中。
只需稍待片刻,就能下锅了。
他在柜底搬出一个小火炉,架在一盆碳上。
然后拍拍手,走出厨房,到正厢房里喊廖鱼年起床。
“呼呼......兔肉火锅......呼呼呼......”
谁知廖鱼年躺在床上又呼呼大睡了起来。
唐觉斋不忍心把她再次叫醒,便把厨房的东西搁置了,自己则淋着雨到屋外的听风台,练剑去了。
第二日晨起,天还是灰蒙蒙的,山谷里传来几声蔫蔫的鸡鸣,
廖鱼年见不到唐觉斋的踪迹,一路来到厨房。
到了厨房里还是没见着人,只看见西墙角下下一口被煮干锅的古董羹。
忽然想起昨晚胡闹后又沉沉睡去的自己,竟然有些自责。
“唐哥哥,跑哪去了?”
廖鱼年走下石阶,见右手边的桃园里落了一地的桃花,粉压压是场景甚是鸿大。
一夜之间,雨水把桃枝上的春尘涰洗了一遍,豆大的雨珠垂在幸存的花苞上,像是一串串历劫失败的葡萄小妖,只有波光粼粼的水洼对它们展露着欢迎的笑。
廖鱼年正看得入神,刚消停未出半柱香时间的雨点又开始啪嗒啪嗒往地上砸。
廖鱼年裹紧衣服,伸手抱住头便撒腿往楼里跑。
跑到最高处,她回头,见到塘子后面的一棵石榴树下,唐觉斋撑着一把伞,背对着自己站着。
在他的身前,跪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紫衣姑娘。
这位紫衣姑娘的头深深埋在地上,而唐觉斋就若无其事地眺望着远方云雾中的山峦,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