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街上宵禁的厉害,花浊百姓忌惮金甲卫那长矛斧钺,观之肝胆寒,避之如蛇蝎。 金甲卫巡逻时候,缚在腿上的笨重甲片碰撞,声音回荡在街上,一阵一阵,如钟罄般。百姓听到这样脆生生的声音后,就关紧门窗,待声音远去才敢松懈。 郑子潇掀开窗,从窗框滑出去,动作轻得像是鸿雁的尾羽。 穿过黄金宫冷涩的宫墙,一路走过去,郑子潇刻意贴着墙面,蹭过坑坑洼洼的砖石,他能想起“食金箔案”的场面。饥寒交迫的贫苦之人,高抬着手,一点点从外表光滑的墙面上抠下点碎金子,抠到刀片卷烂,指甲残破,鲜血从甲床流出。 眼前金碧辉煌下的凹陷,郑子潇甚至眼花,看到了血迹。 在处处腐化的花浊最不起眼的角落,是凋敝的穆王府,无人问津,门庭冷落,如同话本里的“鬼宅”。 郑子潇忽地想起自己初入王府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他年幼,站在高悬的牌匾前,怎么都迈不出去步子,手拢在袖中,暗自搓手。 穆王拾起他的手,“走啊,子潇,怎么不进去。” “我……” 郑子潇欲言又止,踌躇良久,最后怯生生往前迈了一步。 鹧鸪山的血海他已经练就到不去畏惧,却被高悬的一块牌匾骇到冒汗。 穆王似是看出他的心结,蹲在他身前,轻轻揉搓他手指上的茧。 那时候穆王笑得格外温柔,“是害怕吗?” 郑子潇小声道:“我不是个好人,不能进去。” “那从现在开始学着做个好人吧。” 那只大手轻轻盖在郑子潇的手背上,温热舒服,像是要把人融化那样。 郑子潇道:“可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学起,我只会杀人。” “没关系,我教你。” 穆王想了想,朝黄金宫的方向看去。宫室屋檐的黄金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富贵又刺眼。 穆王拉过郑子潇的手,在他的掌心一笔一画写了个字。 “这是什么字?” “忠。” 郑子潇跟着轻声念了遍,“忠?” 穆王眉眼弯弯的,“想做个好人,我们就从‘忠君爱国’开始学起。” 黄金宫的瓦砾依旧,穆王府的牌匾却已经彻底落了尘。 入府的时候是白日,如今站在王府门前,黑夜与记忆中的白交替,穆王在的日子和不在的日子彻底割裂了。 郑子潇觉得有些窒息。 由是世子不久后就要封王,王府从未被真正意义上的被抄过,只不过成了花浊名副其实的冷饭碗。里面依旧有奴仆在忙碌,偶尔能从镂空窗隙看到灯影。 郑子潇知道自己不该进去,挺直了腰杆子跪下去,对着穆王府的牌匾深深一拜。 “走吧。” 隋颜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昏暗的天色让隋颜青看不清郑子潇的脸,她也琢磨不清楚郑子潇的想法,只能站在一旁抱着胳膊,看他把礼数做完全。 郑子潇低沉道:“走吧。” 隋颜青突然有些迟疑,“就这么走了?” “嗯。” “不是……这是你长大的地方,你若是想进去看看也好。” 郑子潇深深朝王府内望去,说:“若是被人发现,恐怕要给世子惹麻烦,我不想把周学卉的死和他有牵扯。” 隋颜青讪讪道:“罢了,那就回去再做商议。” 又有金甲卫巡逻过来,郑子潇与隋颜青欺身躲在巷子里。躲避的时候,郑子潇无端一直盯着那些人金甲上映得灯火光,越看越出神。 回到藏身的地方,隋颜青铺开临时绘制的图,道:“你从外看怡王府的侍卫懈怠,实则里面卧虎藏龙,不仅是周学卉寻来的那些刺客,还配备了火铳。你我只有冷刃,冒然过去,凶多吉少。” “守卫的点你记得多少?” 隋颜青在图上指道:“西侧院到笼园间有三个固定哨点,除此之外,还有流动的守卫。我在的时候一个时辰换一班,如今我逃走,应当是守卫的班次改了。周学卉是个惜命的,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郑子潇捏捏眉心,盯着图开始出神。 他们这样商量刺杀任务已经许多次,刃杀,鸠杀,亦或是乔装混入偷偷将人勒死,甚至是推下高阁摔死,买家出的钱足够多,他想要人怎么死,鹧鸪山的刺客都可以做到。 唯独这次,郑子潇的脑子乱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