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臻对上他锋锐的目光,莞尔笑道:“正是。”
奚鹤杳一寸寸打量着她,仿佛要盯出另一张脸。半晌,他双眼微眯,并未看出任何不妥,便缓缓呼出一口气,身体也放松下来。
“多谢你救了周儿,这孩子没什么本事,世道之乱,连自己都保全不了,是老夫这个当师父没有好好教他,害姑娘也受了一身的伤。”
燕臻看着他,不等他邀请便自己坐在了椅子上,那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一点初遇生人的拘促。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奚鹤杳,脑海中飞速掠过曾经出现在她人生中的一张张的脸。
奚鹤杳被她这气定神闲的姿态唬得一怔,只觉得这股压迫感似曾相识,他的腰背又微微挺直。
“燕姑娘是哪里人?”
他这样没头没尾问了一句,不问她的宗门,也不问她的来因,却偏偏只问她出身何处。
燕臻睫毛微动,知道他已经起疑。
如果他没有在五十多年前见过她,甚至是熟悉她,就不会这样问。同名同姓之人当然有很多,但是出自同一个地方,同一个燕姓,同样来到了太白山,说是巧合也未免太牵强了。
他的确对她很熟悉,不是对她原本的那张脸熟悉,而是对她的行为举止,即使差了五十年,即使相貌全然不同,依然会让他产生怀疑。
燕臻回忆着,五十年前,四十九年前,四十八年前……虽然很久远了,但是她的魂识脱离□□已经五十年,不会因身体的衰老导致记忆衰退,有些事过去了很久,但只要细想仍能与过往记忆对接。
奚鹤杳……奚……西?
她在紫霄门教授过几节剑法课,那时有个孩子资质一般,却格外努力,依稀记得同窗的弟子都叫他“小西”。不过她只是替教授这门课程的剑师代了几堂课,无心记下那些弟子的姓名,只是偶然在练剑场瞥到过他几次,笨拙又认真地将剑法练习了一遍又一遍。
那批孩子后来如何了,她不得而知。
“燕姑娘?”
奚鹤杳见她似乎在出神,皱着眉又唤了她一遍。
“嗯?”燕臻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这样仔细地看,老人虽然目光锋锐气势威严,但却有种勉力支撑着精神的疲惫感,想到秦从周说他以灵力为源维持法阵运转,一个剑师本就不以法力见长,他年纪至此,又苦苦维持封山大阵数年,如今已是油尽灯枯。
燕臻隐隐有几分动容。
她抬眼望进老人的眼底,平静地说道:“是幽州人。”
“幽州”两个字一出,奚鹤杳猛地咳嗽了起来,他咳得很厉害,一具干瘦佝偻的身体蜷缩起来,背脊凸起,却仍挣扎着要从床铺上下来。
“你不必起来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的确是我。”
她说完,奚鹤杳仍咳嗽不止,咳到门外的秦从周都忍不住敲门,担忧地问:“师父,您没事吧?”
“无……咳咳……无事,你且退下!”
秦从周难得听到他这么激动的语气,一腔好奇扒在窗外想要偷听,里面立刻传出师父的暴喝:“让你退下,再偷偷摸摸的等我一会收拾你!”
吓得他连忙跑去灶房给祁素素打下手了。
奚鹤杳的双手剧烈颤抖,他紧紧盯着燕臻,惊骇之色几乎要从双眼中溢出。
“你……有何凭证?!”
燕臻叹了口气:“你都这么问了,必然是看出了什么,还问我要凭证吗,小西?”
久违的称谓仿佛一记重锤,直砸得他神智恍惚,他是心存疑虑,但也知道这个疑虑过于异想天开,但是种种巧合重叠在一起,世上哪会有这样的事?
“尊上……尊上……”他颤声道,跌跌撞撞下了床榻,对着燕臻跪拜下去,再抬头时已经泪水纵横,浑身抖动不止,“……弟子奚鹤杳,拜见尊上!”
他的声音破碎,却仍咬着牙说完,似是要将这番恭敬之心全然奉上,连跪拜之礼都做得异常庄重。
燕臻实在是看不下去,俯身将他扶了起来:“紫霄门已散,不必这样叫我了。”
“聚散有常,尊上始终是尊上!”他坚定地说,苍老的身体颤颤巍巍,如风中残烛。
燕臻默然。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得见故人,就算她已经记不清奚鹤杳年轻时的样貌,却也知道定然是个朝气蓬勃的少年,然而岁月蹉跎,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抵不过斗转星移。
“尊上……如何更改了样貌?五十年已过,又为何仍是青春容貌?莫非尊上已然修成仙身?!”
“啊,这个嘛……”燕臻沉吟道,“我被困在一个地方,肉身已损,如今不过是一副白骨。这并非是我的身体,只是机缘巧合之下魂识与身体融合,我才能重见天日。”
奚鹤杳震惊:“还有这种事?难怪尊上数十年杳无音讯,宗门弟子遍寻无果,以为您葬身东海,尸骨无存。”
提起这事燕臻气就不打一处